《寒單》教會我的三件事:嫉妒、活著與傷痛

文章日期:2021-06-30觀看人數:6070人

如果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後你就開始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那麼這部片或許能夠炸開一直以來你嘗試逃避面對的自己。

(以下有雷)

看完寒單之後,一直試著要上網找相關的影評,看有沒有什麼解析之類的,結果發現大部分都是娛樂緋聞、劇情簡介,我本來想,有可能是這部片的故事太過直白所以可以探討的點有點少,可是儘管主角的心境非常曲折不是嗎?我自己看完之後則是全身緊繃,一開始以為這個緊張焦慮的感覺來自於影片裡面各種爆破和流血的畫面,但後來才發現,這片講的不只是「贖罪」,其實裡頭還有更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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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由於網路上有非常多的劇情簡介,我這裡就跳過簡介的篇幅直接進入分析,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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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嫉妒叫做不甘心

「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會喜歡上你這種人?」正昆對阿義怒吼。

短短的一句話其實就清楚的描繪了嫉妒的心情。心理學上嫉妒(envy)的定義,主要涉及三個情緒[1]:

  1. 有一個人擁有你很羨慕的某一種特質、東西、或關係。
  2. 你很渴望它(她),但你得不到。
  3. 前兩個組合起來讓你產生痛苦的感覺。

回頭看看前面的那一句話,「我真的不懂」是他遲遲無法接受,一種反覆思索卻仍困住的感覺,「她」指的是萱萱,也是正昆一直渴望的感情,而「你這種人」裡面其實意味著:你不配跟她在一起,我才配;可是她愛的人卻是你,這讓我非常痛苦。我不知道如何解開這個痛苦,所以我只能夠選擇消滅讓我痛苦的人,就是你, 阿義。

在心理學的研究當中,通常我們不會隨便去嫉妒一個人,這個人必須與我們有關、或者是和我們有一些共同的特徵,也就是所謂的「相似性」(similarity),才會變成我們社會比較(social comparison)[2]的對象(這也是為什麼你不會嫉妒馬雲你有錢、胡宇威比你帥、小薰比你正之類的)。在影片當中,阿義和正昆念同一所高中、喜歡上同一個女生、在同一個村莊裡面、甚至同樣成長在一個貧困的家庭,相似性太高了,可是萱萱選擇阿義這個混混,正昆心裡面當然會有非常不公平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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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仔細看,這部影片還藏著一個嫉妒,阿義身上擁有正昆所渴望的勇敢,一種叛逆的勇敢。表面上正昆是個品學兼優、拿著公費念師範大學的好寶寶,但某種程度上,他是被母親的奬狀給囚禁的靈魂,而那個總是叛逆、有勇氣、反抗的阿義,正是他所渴望的,人格的另外一面——為什麼他可以活得那麼自在?為什麼他可以不顧一切地反抗家人,可是我卻要活在媽媽「都是為我好」的牢籠裡?而正昆隨著劇情慢慢「變壞」,看起來好像很慘,其實正是長期以來他壓抑自己人格黑暗的那一面,最後終於有機會可以浮出水面透氣。換句話說,因為這個黑暗被看見了,正昆的生命才真正完整了,否則他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虛假的「乖小孩」[3]。

話說回來,如果你有嫉妒的情緒,該怎麼化解呢?影片裡面其實有提供2種示範(想不到吧~),第一種方法是接受(acceptance)。這裡的接受有兩個層次,一個是接受自己有這樣的情緒,另外一個是,接受自己就是不如對方,那也沒關係(重點就在這三個字「沒關係」)。就像在影片當中,蘇奈面對正昆心中那個永遠也放不下的情人萱萱,選擇接受(既然我贏不了死人,那我甘願做小的),甚至還願意在影片的最後讓瑄瑄重新投胎變成他們的女兒,這種接納的氣度真的是很不容易!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有這樣的高度*,所以第二種方法就是如同正昆一樣,把這隻惡魔給放出來,然後揹負者悲劇、創傷與罪惡感活著。

然而,他並沒有真正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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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是真的活著嗎?

「很厲害嘛,把死人變成活人!」阿義說,第一次說的時候是帶著感激和開玩笑的語氣,第二次則有點諷刺。

表面上看起來正昆因為罪惡感和愧疚感,把阿義從死人給救活了,但實際上在那一場事故之後,萱萱、阿義和正昆都死了:

  • 萱萱雖然肉體過世了,但卻在另外兩個人的心中活著,2個男人每天懷抱著錄音帶,活在過去的時光裡,甚至她也活在台東鐵道的火車廂裡(最後一幕)。
  • 阿義進入了一場沉淪,失去摯愛又身體殘缺的情況下,只能夠用毒品來麻痺自己,到最後連自己的模樣都不認得了。
  • 正昆,是我們最容易忽略的一種死亡。看起來他的功能很好、甚至還解救了阿義,但實際上他像是一個空殼子,被罪惡感壓到只能用麻木[4]來面對生活,如果不是阿義最後一百萬的鞭炮炸醒了他,他可能還在自己的死亡當中無法動彈。

最後面正昆的死亡,是整部影片最撼動我的地方。當一個人需要用煙蒂燙到自己的手來證明自己還活著,那種絕望與不知所措的感覺,其實是來自於某種逃避,逃避去面對摯愛的過世、逃避去面對自己的罪行、逃避去面對「兄弟」,而且在這種重的逃避之下他還必須戴上面具,幫自己的摯愛照顧她的愛人阿義,假裝他們是好朋友**。如此巨大的矛盾,層層堆疊的逃避,也難怪他手上那一連串的月球表面,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而當你逃避面對一件事情的時候,為了壓抑心中的焦慮、為了讓你的生活看起來「一切正常」,那個被你藏起來的黑暗就會流竄到某些地方,形成一些慢性自殺的行為,比方說吸毒、賭博,飆車或酗酒。而那個對自我的厭惡感,也可能會促使你燙手,咬指甲,甚至自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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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殘的人在想什麼?

有時候我們選擇傷害自己,是為了忘記更痛的東西。

影片裡面雖然說「痛才表示自己還活」著,但我倒是覺得,需要用「自我傷害的方式來提醒自己還活著」的人,常常真正的感覺反而是「自己不值得活著」。從這個角度來看,自殘至少有三個意義:

  • 用身體上的疼痛來壓過情緒上面的感受[5]
  • 在生與死之間,找回一種確認感,確認自己和這個世界依然有所連結。
  • 「像我這種人,竟然竟然還苟活著?」的一種自我詰問。

被性侵害、家庭暴力、長期憂鬱、被霸凌、自我價值低落的人[6],往往生命當中已經有許多傷口,但仍然會幫自己加上更多道傷口,表面上是想要讓情緒暫時有一個出口,實際上這些「自殘」(self-harm)也象徵著他們對自己的看法:己是一個有缺的人。

「人家說寒單寒單,出身清寒、靈魂孤單」廟公說,這句話雖然不是真正的典故,但卻投射了多少社會底層的人的心聲。

回到一開始談的,我發現《寒單》觸碰到我的東西是,我們都擁有孤單的靈魂,都曾經在生命的旅途當中經驗過某一種地獄深處的悲哀,擁有的不比別人多,可是有些在意的東西,卻不斷地失去,然後在險惡的世界裡,赤裸著受傷。

聽起來很悲慘,但別忘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站上轎子的,只有乾淨的人才能。所以,受傷是一種能力[7],一種讓我們在極大的悲哀和痛苦裡,還有力氣繼續前進的能力。當我們站上轎椅,承受各種炮火的來襲,其實某種程度上也是面對自己的黑暗,挑戰自己最深的恐懼。

在一陣暄騰的轟炸之後,我們都是從地獄回來的人。

註解

*當然另外一個角度解讀是,蘇奈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不值得( I Don’t Deserve)、破麻沒自信,所以選擇「當小的」,是符合他自我概念(self-concept)的做法,他其實在做的是一種「自我驗證」(self verification)的動作,驗證心裡那種「反正我都這麼破了,當小的也只是剛好而已」[8]。

**兩個人的兄弟情,有幕我印象非常深刻,阿義在釣蝦場送一雙鞋給正昆那幕。看起來似乎是某種道歉,為過去的年少輕狂、嘲笑他撿自己的鞋子去穿的道歉,但這2雙鞋子其實別有文章。

  • 當年的球鞋,其實是阿義的爸爸賭博贏錢買給他,然後他丟到垃圾桶的。所以其實他很不屑這雙鞋子,當年他藉由這雙鞋子霸凌正昆,其實只是用來宣洩他對父親的憤怒。
  • 在釣蝦場這雙新買的球鞋,阿義送出去之後,蘇奈等人就來了。我的解讀是,阿義像是在跟正昆說:「不要再穿我的舊鞋子了,往前走吧」(不要再活在萱萱的世界了,跟蘇奈好好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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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1]Ben‐Ze’ev, A. (2010). Jealousy and romantic love. In S. L. Hart & M. Legerstee (Eds.), Handbook of jealousy: Theory, research,multidisciplinary approaches (pp. 40–54). UK,London: Blackwell Publishing.

[2]Festinger, L. (1954). A theory of social comparison processes. Human Relations, 7(2), 117–140.

[3]陳志恆(2018)。叛逆有理、獨立無罪:掙脫以愛為名的親情綑綁。台灣,台北:圓神出版。

[4]胡嘉琪(2014)。從聽故事開始療癒:創傷後的身心整合之旅。台灣:張老師文化。

[5]陳俊欽(2018)。 放不下,那就提著吧! (Translator 譯) 失戀花園編輯群 (編), 取自 https://goo.gl/koAe8c

[6]Levenkron, S.(2004)。割腕的誘惑:停止自我傷害(Cutting-Understanding and overcoming self-mutilation)(李俊毅譯)。台灣,台北:心靈工坊。

[7]林克明(2014)。受傷的醫者:心理治療開拓者的生命故事。台灣:心靈工坊 。

[8]Wood, J. V., Heimpel, S. A., Manwell, L. A., & Whittington, E. J. (2009). This Mood Is Familiar and I Don’t Deserve to Feel Better Anyway: Mechanisms Underlying Self-Esteem Differences in Motivation to Repair Sad Moods.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96(2), 363–380. doi:10.1037/a0012881

#不甘心 #嫉妒 #叛逆 #自我價值 #乖小孩
作者介紹

海苔熊(程威銓) 心理學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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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戀花園企業培訓講師、英邦德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公關總監。在多次受傷之後,我們數度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殊不知我們真正失去的,是重新認識與接納自己的勇氣。台大心研所畢,彰師大諮商輔導所博士候選人,是一種結合可愛與可口的動物。著有《在怦然之後》、《暖傷心》、《對愛,一直以來你都想錯了》等書。